優(yōu)秀設計師
曾為志、方琳/文圖
大門全貌
巖門騎龍埂，深山隱莊園
屏山縣大乘鎮(zhèn)巖門村，小地名騎龍埂，此地山勢險要，從埂上望去，近處峰巒高聳，遠山含黛，重重疊疊，鋪張開去。一條柏油山路從坡底盤旋繞過，連接巖門到大乘鎮(zhèn)。
這騎龍埂兩側(cè)民居散布，山腰上更是矗立著一座大宅院，遠遠可見。它坐西南向東北，緊鄰道路，背靠騎龍埂，整座宅院依山勢層層上升，視野開闊，群山環(huán)抱，梯田簇擁，氣度不凡。
這座宅院的主人姓龍，故今人習慣稱之為“龍氏莊園”，它由外部的寨墻和內(nèi)部庭院組成，占地5000多平方米,建筑面積3000余平方米，前后分為三進,地面落差近8米，共有房舍53間,寬敞明亮。莊園的寨墻由條石修成基礎(chǔ)，形成一個超過2米的高臺，長約200米,上有夯土垛墻,垛墻上開槍眼，居高臨下。初建時，整個寨墻上架木構(gòu)房架,可避風雨，堅如城垣，將宅院環(huán)抱其中。而在宅院最后方，左右兩側(cè)更建有碉樓各一,高度超過10米，拱衛(wèi)西東，可惜左邊一座已經(jīng)倒塌。
從空中俯瞰，莊園整體軸線明確,方正舒展，院落重重,彰顯大宅風范。仔細查看就會發(fā)現(xiàn)，莊園前、中、后三進卻非嚴格的左右對稱，即不在一條中軸線上。這是什么原因呢？原來，當時修造房屋時，風水先生認為，房屋的主人姓龍，龍走蛇行，擺直了反而不吉。這當然是無稽的民間傳說，當不得真。
寨門
面向莊園大門，拾階而上，首先是一道石制寨門，上世紀90年代末，寨門入口處還有戲樓一個，今已不存。為防匪患，寨門不大，墻厚六尺，門為兩重，上鐫刻石制門聯(lián)一幅，文字依稀可辨，上聯(lián)是：業(yè)紹箕裘祥凝鳳閣；下聯(lián)為：王言綸綍恩滿龍門；橫額：恩承北闕。箕裘，比喻祖先的事業(yè)；綸綍，指皇帝的詔令；北闕是古代宮殿北面的門樓，是臣子等候朝見或上書奏事之處，常用作朝廷的別稱。“恩承北闕”是說蒙受朝庭恩惠，既贊譽皇恩浩蕩，又炫耀家族勢力。對聯(lián)大意說龍氏一脈承蒙祖先蔭蔽，皇恩寵賜，始有今日的昌盛局面，故書寫“恩承北闕”，更希望“福接南山”。
大門石刻
穿過寨門，進入宅院。正面是建筑主體的八字朝門，兩側(cè)各有一幅一人多高的深浮雕石刻圖，氣派無比。從殘存的石刻大致可以看出龍氏一大家子的日常生活狀態(tài)和遠大理想。圖中有山水、房舍、樓閣、人物，漁樵耕讀，栩栩如生。
大門兩側(cè)廂房的封火墻魏巍聳立，此處的封火墻為典型的嶺南“貓拱背”風格。而最后一進房屋的封火墻則平且直，為典型的徽派馬頭墻造型，馬頭墻略作彩繪。龍氏一脈來自廣東梅州五華縣，來到四川，將嶺南風格和北方建筑巧妙地結(jié)合在了一起。
第一進院落
在空間上看，從進大門開始，房屋逐級升高。天井、門廳庭院依地勢大小不一，造型各異，展現(xiàn)出豐富的空間序列。進入八字大門，為第一進院落，跨過十一級臺階方為第二進過廳。前院左右?guī)亢烷T廳依勢被巧妙地設計成了兩層，底樓為過去長工的住房和雜屋間，樓上舊時為私塾教室，龍家子弟和周遭的孩子就在這兒讀書。
第二進門廳
第二進天井中央為過廊，連接過廳和后廳，過廊將天井劃分為兩個更小巧的天井，形成靈活的天井造型。過廊可以遮風避雨，又在房屋設計上營造出更多的空間變化組合。
第三進房屋就是后院了，后院院壩最寬敞，青石地板鋪就，后院正中為堂屋，供奉龍氏先祖。
堂屋
從整體看，龍氏山莊的建筑重點在廳堂格局，莊重肅穆。整個山莊基礎(chǔ)和石階均由條石修砌，每條石頭長約4米，均采自對面尖山子，傳說光是圍墻和基礎(chǔ)就請了一百多石匠修了兩年。從采石場打好石頭再搬運回來，工程何其浩大。
據(jù)老一輩人講，前廳門楣上曾掛有火焰紋木匾，上有“皇恩”字樣；廳中還有“竹苞松茂”和“德業(yè)崇高”的鎏金牌匾，可惜今已遺失。隨之遺失的，是宅院的眾多歷史信息。2017年和2019年7月，我們兩次親臨莊園，試圖在建筑主體上尋找建造年代等蛛絲馬跡，答案始終未得。
莊園何人建？廣東移民客
龍氏莊園的修建年代有幾種說法。1998年版的《屏山縣志》記載：清同治二年（ 3）建此山莊；宜賓市政府所附的文物簡介則說建于清同治（ 2－ 4）年間；更有說法說清康熙年間，龍氏入川始祖龍展成由廣東省嘉應州長樂縣（今五華縣）宦游四川，其子龍元棟遷居屏山巖門木槐溪。嘉慶二十二年到道光四年之間（1817 - 4）。，龍元棟之子龍德華在騎龍埂上建成莊園。
一時眾說紛紜。
或許，我們可以從龍氏族人的出生地與出生時間上一探端倪。
光緒版《龍氏族譜》記載：龍氏入川始祖展成公，于康熙甲戌年（1694）出生在嘉應州長樂縣龍村鄉(xiāng)小陽溪，自廣東遷蜀，落腳榮昌，卒于榮昌。后被其子遷葬到屏山巖門鄉(xiāng)木槐溪。
龍展成妻何氏，也出生于廣東龍村。其子龍元棟，于雍正辛亥年（1731），出生在廣東嘉應州長樂縣龍村鄉(xiāng)小灣子，卒于乾隆丙午年 （1786）屏山木槐溪老房子。
譜中并未記載龍展成曾任一官半職，故“宦游四川”的說法，多半是后人杜撰。龍展成和何氏共育有四子，其余三子情況不詳。也就是說，龍展成和何氏攜子龍元棟在雍乾時期的“湖廣填四川”移民洪流中入川，其入川時間也和絕大多數(shù)四川客家人入川時間相吻合。
榮隆二昌為客家人入川時的第一站棲息地，可以想見，當龍展成攜妻帶子來到榮昌時，發(fā)現(xiàn)土地已被先到者插占，于是他佃田為生，把龍元棟拉扯成人。待到父親故去，龍元棟遠赴屏山巖門木槐溪，在這一方深山中覓得生存之地。
龍元棟之妻劉氏，屏山墨池鄉(xiāng)人，育有兩子，龍德榮和龍德華。由此可見，龍元棟來屏山之時，正值壯年，尚未婚配。其長子龍德榮，生卒年不詳，成年后，搬到白家山，開枝散葉。次子龍德華，于乾隆戊戌年（1778）年出生在木槐溪老房子，卒于咸豐甲寅年（ 4），在錦投屋基告終。
“錦投屋基”就是今天的“龍氏山莊”。龍德華生于木槐溪，卒于錦投屋基。可見，其在騎龍埂上修建莊園的說法是成立的。
龍德華和妻鐘氏育有三子，分別是龍吟春、龍靈春和龍遇春。長子吟春生于嘉慶庚午年（1810），木槐溪老房子；次子靈春生于嘉慶丁丑（1817），木槐溪老房子；三子遇春于道光甲申年（ 4）出生于錦投屋基。從三兄弟出生時間和出生地可見，龍氏莊園建于清嘉慶二十二年到道光四年之間（1817 - 4）是符合歷史事實的。
今巖門村村支書龍其方說，相傳龍氏莊園前后共有兩次修建，前后歷時八年。似乎與我們的推斷不謀而合。
過廊
亂世出英才，莊園復擴建
在深山中修建如此豪華的宅院，花費不可謂不巨。那么，錢從何處來？
龍其方說，當龍家還住在巖門木槐溪茅屋時，一天，一位風水先生路經(jīng)此地，因天降大雨，于是前來避雨。彼時，龍家尚窮，當仍慷慨地殺掉了唯一的老母雞招待風水先生，并留他住了一晚。風水先生為了感謝龍家，臨走時告訴主人說，某地風水極好，埋葬先人必有利于后人。于是，龍元棟將其父遺骸從榮昌撿來埋葬，從此家道漸漸有了起色。
還有說法說，龍家祖上挑煤炭，偶然在煤塊中發(fā)現(xiàn)一塊烏金，從此作為本錢，開始經(jīng)商，走水路做生意。
這樣的說辭，在巴蜀眾多莊園的建造過程中，屢見不鮮。一則“財不露白”，不張揚以免禍災；二則，為短時間內(nèi)積攢的財富，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。
不管怎么講，龍氏山莊的第一次修建，規(guī)模一定不大。龍氏后人口傳，修建山莊的地基是從馮家手上購得，馮家和龍家是親家，地基屬于半賣半送獲得的。
龍德華稍有積蓄，就在此開始了第一次的修建工作。這時，他的長子龍吟春，不過七八歲。
龍吟春，于嘉慶庚午年（1810）出生在木槐溪老房子，卒于同治年庚午年（ 0）。族譜記載，他曾在云南任同知，“因宦游滇省適回匪擾亂，委公督帶省城團勇”。所謂“回匪擾亂”，應該是咸豐五年( 5)，云南回民首領(lǐng)杜文秀乘太平軍起義之際，占領(lǐng)大理之亂。 2年，湘軍進攻大理，杜文秀自殺，次年回亂被平。
這一次回亂，龍吟春帶領(lǐng)由鄉(xiāng)團出壯丁組成的民眾武裝——團勇，在昆明維護治安，撈得政治資本。后來，他告職回到屏山，“又遇短毛李逆來川，公修筑丹山堡寨，保全人民甚眾”。
“短毛李逆”，當指昭通李永和。李永和不滿世俗，不留長辮，故人稱之“李短韃韃”。李永和、藍鼎順起義，攻入四川，龍吟春在統(tǒng)山修筑丹山堡寨，抵抗起義軍，保全鄉(xiāng)鄰，因此被誥封朝議大夫。此事，大約發(fā)生在 0年后。
龍吟春于同治年庚午年（ 0）在統(tǒng)山鄉(xiāng)丹山寨去世。其后人從此在統(tǒng)山鄉(xiāng)長樂園老房子居住。我們推測，此時的龍氏莊園房屋規(guī)模不大，容納不了那么多人，故長子龍吟春從云南回鄉(xiāng)后，樹大分叉，遠走統(tǒng)山。統(tǒng)山，在今敘州區(qū)高場鎮(zhèn)一帶。
龍吟春二弟龍靈春，貢生，盡先補用知府，誥授中憲大夫。三弟龍遇春，身強力壯，但屢屢考試不中。20多歲時，“始授例宦滇”，恰逢回匪猖亂，全省擾動，被朝廷器重，委派他督辦昆明市晉寧一帶軍務，多次獲得軍功，被朝廷欽賜藍翎。
藍翎由鹖尾制成，漆為藍色，多由低級武官配戴。花翎，則為孔雀翎，花翎根據(jù)翎羽上的眼數(shù)，分為單眼、雙眼、三眼，數(shù)量越多，地位越高貴。藍翎所表彰的地位雖不如花翎，但已屬罕有。清代戰(zhàn)爭中殺敵有功的普通兵丁，往往有機會獲得欽賜藍翎以為表彰。這種賞賜對于普通士兵而言，已是光耀祖宗的榮譽。
封火墻
后，龍遇春退休，回到屏山，又遇教匪夷匪作亂，出力平亂甚多，藍翎換為花翎，誥封通奉大夫。
所謂教匪夷匪作亂，據(jù)光緒版《屏山縣志》記載：同治五年（ 5），馬邊教匪宋世杰作亂。同時，馬邊、越巂一帶還有彝人數(shù)出為患。
也就是這一時期，為防匪患，保全家族，龍氏莊園進行了第二次擴建。
此次擴建，處處透露出以防御為中心的建造思想。從依照山勢，層層上升，外筑高墻，后建碉樓的整體布局，到進入宅院的道路回廊，都充滿了獨具匠心的考慮。寨墻沿著險要的坡地修建，和山坡渾然一體，外墻布滿槍眼，從腳下仰望，高不可攀。而外墻合圍中的內(nèi)部空間環(huán)境——庭院、天井則形式豐富，充滿變化，有別于外在形制的呆板，充滿了生活的情致。
這次擴建，大約發(fā)生在 0年前后。沒過多久，一座固若金湯、雕梁畫棟的豪華莊園便矗立在了巖門村騎龍埂的龍頸上。
而此時，也是龍氏入川以來，家族事業(yè)達到的第一個高峰。這一時期，龍吟春之六子龍惠遠，考取童生；七子龍文遠，選為監(jiān)生。
龍靈春長子龍光遠，為同知銜，候選知縣；次子龍行遠，在黔省軍中，保舉盡先補用知府；三子龍懷遠，五品銜新班，先選用經(jīng)歷。
龍遇春長子龍定遠，乙亥科庠生，本省剿辦夷匪有功，以三班知縣選用并加同知銜；次子龍志遠，同治癸酉科庠生，敘三班候選知縣；三子龍騰遠，黔省軍務清平黃平案丙在事，賜同知銜藍翎，江西補用知本省四川峨邊夷務隨營效力，后賞換花翎。
龍家的發(fā)家，是龍氏子孫在平亂中立下軍功，是蒙受朝庭恩惠賞賜得來。因此，寨門朝北，橫額上題寫 “恩承北闕”，以謝圣恩。
此時，龍氏也相繼與本縣的大家族周氏、趙氏、楊氏、張氏開親，家族勢力越來越大。他們廣置田產(chǎn)，土地從巖門一直綿延到真溪（靠近今屏山新縣城），成為本地數(shù)一數(shù)二的大地主。
另外，今龍氏山莊的廂房里，還珍藏著一尊九節(jié)香爐，造型別致，鏤空雕刻精美。概因龍氏家族中多人曾受戒在家修行之故。如龍元棟妻劉氏，戒名福惠；龍德華妻鐘氏，戒名源常；龍靈春妻聶氏，戒名清泰。
此后，時間進入到新中國成立。1950年后，龍氏莊園成為巖門鄉(xiāng)政府。
上世紀60年代，戲樓、碉堡部分被毀，莊園中的牌匾也多被砸，歷史的信息在此終斷。慶幸的是，這座偌大的莊園畢竟保存了下來。
2007年，龍氏山莊被評為四川省文物保護單位，它是龍氏一脈遠赴巴蜀開基立業(yè)的見證，同時也是客家人在四川篳路藍縷開拓奮進的縮影。
（作者單位：曾為志，成都信息工程大學；方琳，四川大學附屬實驗小學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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